春霖觉得很窘迫，脸上微微的泛着红。他在心里怪罪着那感恩戴德的街头流浪艺人，更在心里怪罪着太能出风头的长安。他巴不得乐音能立即结束。可那位流浪艺人却不肯停歇小提琴声。
长安是在美国长大的，早已习惯了西方文化里的洒脱。她徜徉于其中，玩的很尽性。弄到最后，春霖不得不对那流浪艺人高声喊道：“可以了！她累了！你没瞧见她穿着高跟鞋吗？”
这句话扫了所有人的兴致。流浪艺人很知趣，看出春霖是个小鸡肚肠的男人，立即让琴声戛然而止。他摘下头顶的礼帽，对春霖和长安深深的鞠了一躬。
有不少女客们蜂拥而来，要他继续拉琴。她们也想在肃穆的修道院门口放肆一会儿，跳一支舞，出一阵子风头。
长安已经玩的尽兴了，对春霖笑道：“我们走吧。”
春霖故意笑道：“我心疼你的脚。今晚上，你的脚肯定会疼的。”
长安当真了，搀着春霖的胳膊，道：“回去洗个热水澡。玩的痛快，当然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俩人过桥来到了多瑙河对岸，看到那辆计程车已经等着了。
春霖道：“你看吧，车都等着了。”
长安看到司机师傅正站在车边抽烟，笑道：“久等了。”
司机师傅道：“我也刚来几分钟而已。等我抽完烟，我们就走。你们玩好了吗？要是没玩好，有空再约我的车。”
长安笑眯眯的看着身边的春霖，道：“他刚来。我们来的正是时候。早知如此，刚才何必那么着急呢？等他先过完烟瘾吧。”
春霖在心里抱怨着司机，觉得他的话简直说的不是时候。他借着赶时间的理由，对长安抱有批评态度。可现在，反而成了他的多此一举了。他说道：“赶早不赶晚。这里离家很远的。万一司机临时有事情不来，我们可要倒好几趟电车了。我真担心你的脚受不了。”
长安照旧以为春霖是关心她的脚，反而把他的话当成了一番好意，笑道：“那我们就进车里坐着吧。我也觉得累了。”说完，便拉开了车门，钻进了汽车里。
春霖却不好意思。他要是也坐进了车里，好像显得他每分每秒都离不开她似的。司机师傅看见了，肯定会在心里暗笑他的。也许，他会觉得，俩人趁机亲昵呢。
其实，这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而已。他的心思实在太细腻了，性格也实在太内向了，太在乎别人看待自己的眼光了。
长安独自坐在车里，抱怨着春霖不坐进来。她转念一想，猜到了缘由，在心里笑了起来，觉得春霖实在太滑稽了。俩人都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，他竟然还觉得难为情。
司机师傅抽完了烟，回到了车里，道：“我们走吧。把地址告诉我。”
春霖上了车，坐在了长安的身边，拉上了车门，说了曹太太家的地址。司机师傅听完以后，试探着问道：“那是巴黎城的老区，我的哥嫂住在那里。半年前，我去过哥哥家里。出门的时候，看见了一个中国女人。她有四十多岁了，打扮的很精致。听说，她是个寡妇。她经常去一个地方……”
春霖和长安听到这里，都觉得很诧异。没想到，司机竟然见过曹太太，并且还能打听出她的底细。春霖不由得问道：“对呀。你怎么知道的？那是我的房东太太。”
长安瞪大了眼睛，等着司机的回答。可司机却不往下说了，分明是故意不往下说了。
长安催促道：“怎么了？你怎么不说了呢？我倒想听一听姨妈的事情呢。我想，你肯定有话说的……”
春霖把这话翻译成了法文。
司机神秘的笑了笑，道：“我不太喜欢多管闲事的。刚才，我只是偶尔想起来而已。”
长安道：“不对！你肯定想告诉我们什么。你快说吧……”
司机不再吭声，专心致志的开着汽车。春霖和长安的心里琢磨着，都觉得这厮肯定知道了什么事情。他故作神秘，可能是有自己的顾虑，也可能是想趁机赚一笔钱。
长安一直对姨妈的孀居生活很感兴趣。她听家里的人私下里议论过这事儿。她觉得，姨妈不过才四十多岁，还没有老到嫁不出去的地步。她难道心甘情愿的给梁先生守着？现在这年头，可不流行什么贞节牌坊了。
再说了，梁先生留给她一大笔钱，够她以后的吃穿用度的了。她整天闲在家里没事做，岂能熬得过心里的寂寞？
长安是女人，最懂女人的心思。在船上的时候，她曾经含沙射影的问过姨妈。可曹太太的口风很严，半个字都没有透露。可是，当时，她回答外甥女的话的时候，神情显得有些紧张。她虽然竭力的掩饰了，可还是被心思缜密的长安察觉到了。
她不便多问，可心里却产生了某种想法。她琢磨着，等到了巴黎以后，熟悉了生活，慢慢的观察姨妈的日常举动，说不定能有所发现。
这次来巴黎，她虽然准备住在姨妈家里，可毕竟不是白吃白住的。从上海登船之前，长安的父母把女儿在的生活费用都交给了曹太太。曹太太虽然不缺钱，是个阔气的遗孀，可她实在推辞不得表哥表嫂的心意，只好收下了。
长安既然不在银钱方面亏待姨妈，那么，她在背地里打听姨妈的私生活也无所谓了。反正，她只是满足好奇心而已，不会说出去，更不会傻到多管闲事。再说了，长安的母亲也在背地里叮嘱过女儿，要女儿到了巴黎以后，无论发现了曹太太什么秘密，都装看不见。
她母亲也是这个意思：你吃自己的，喝自己的，穿自己的，就算知道了你姨妈的秘密，也无所谓了。反正，你又不欠她什么。
这样的逻辑根本就不成逻辑！甚至很荒诞。
支付生活费用和窃取隐私怎么能挂钩呢？可长安毕竟是学文科出身的，理科逻辑很差劲儿的。况且，她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女孩子。所以，她的脑子里才会诞生出这种荒诞的逻辑。
这会儿，长安琢磨着心事，下定决心从司机的嘴里打听出姨妈的事情。
春霖的心里也觉得很好奇。他当然知道曹太太的底细，和她楼上楼下的住了这几年，压根就没有察觉到她生活里的异样。他时常闲了，也琢磨着曹太太怎么能忍受孀居的孤凄生活。
这会儿，他从司机的嘴里听出了话头，对长安低声问道：“这人怎么回事儿？说一半，留一半。”
长安低声道：“他是不是要钱？真要是这样，那反而好办了。”说着，便敞开天窗说亮话，多司机道：“你告诉我们吧。我们给你小费。另外，我们也保密……反正我们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，住在什么地方。”
春霖翻译了这话。
司机正等着这话呢。此时，他微微的笑道：“等到了以后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话吧。当然，我也是听说的闲话而已。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。免得做了赔钱的买卖。”
长安笑道：“我想好了，给你五倍的车费，怎么样？这么做生意，你赚大发了。”
春霖没有照实翻译这话，用法文告诉司机，他要是肯说出曹太太的秘密，他多给他两倍的车钱。他是个精明的人，并且也是个小气的人，料想司机肯定会应承的。假如他不答应，到时候再跟他讨价还价。
司机迟疑了几秒钟，道：“那好吧。反正，我也是闲的无聊，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闲话而已。”
春霖用上海话告诉长安，司机答应了。她微微的点了点头，把头转向了车窗外面。
巴黎城的街景很美。建筑学上称之为“哥特式”风格的大小建筑美轮美奂，鳞次栉比。长安暂且放下心事，专心致志的赏析着每时每刻都在流动变化的街景。
汽车开到了巴黎最繁华的街区。一座座气派恢弘，精雕细琢的建筑奇迹争先恐后的映入眼帘。赏心悦目的建筑奇迹诞生于错综复杂，勾心斗角的基础构造。
在这个人的世界里，人与人之间的故事更是错综复杂。勾心斗角。所以，人的故事要比建筑的故事更精彩绝伦。大家赏析着故事的表象，野心勃勃的想要挖掘故事里的故事。人的心就是这么的贪婪。
汽车来到了曹太太住的那所公寓楼前。春霖把两倍车前递给了司机师傅。
司机低声对春霖道：“你的这位房东太太经常一个人去小时代夜总会。坊间传闻，她勾搭上了一个南洋华侨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。俩人经常在夜总会里喝酒聊天……”
春霖听到这里，触动了心里的往事。去年深冬的一天，他在学系里查阅文献资料，折腾到了很晚才回来。就在这座公寓楼底下，借着街灯昏黄的光芒，他隐隐绰绰的看到了曹太太的身影。
她裹在咖啡色的斗篷里，遮掩的严严实实的，脚步匆匆的朝着老街深处走着。春霖也没有多想，以为曹太太是去附近的不打烊的商号里买东西。他回到了寓所里，很快就歇着了。可是，那晚，他一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