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拎着小皮箱走出了卧房，轻轻的关上了那扇被烟火熏黑的门。他经过了书房，走了进去，把母亲曾收集的那些信笺放在了皮箱里，又把所有的影集都装了进去。他又经过了母亲的卧房，含着热泪打开了房门，仔细的看着母亲的房间。房间里的家具陈设还都是原样，唯独墙壁被烟火熏黑了。春霖深深的叹息了几声，神色凄然的来到了楼下。
他坐回到了洋车上，对那些看守房子的年轻人叮嘱了一番，然后便让洋车夫送他回教会医院。路过圣约翰大学的时候，他竟然看到了王丽！王丽正拎着一只手提箱，神色低迷的走出了校门。
她看到了春霖正坐在洋车上，急忙招了招手。春霖简直都要对王丽恨死了！因为上次照片的事情，长安对他有了天大的误会！他要车夫不要停车，赶快过去！可是，王丽却喊叫道“春霖哥！我知道黄燕飞去了哪里！你听我说！”
春霖听到这话，急忙叫车夫停住了脚步。王丽拎着行李箱走了过来，气喘吁吁的道“春霖哥，借一步说话！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！关于黄燕飞的！”
春霖问道“你真的知道黄燕飞的下落吗？”说到这里，眸光里不由得闪出了疑虑。
王丽道“真的！黄燕飞曾经来找过我……就是在你们曹家出事的那天晚上！春霖哥，我没有别的意思……只是想把我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你……我想，你们家里肯定正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吧！她已经不在上海滩了！巡捕房的人去哪里找她呢！”
春霖急忙走下了洋车，拎着那只棕色小皮箱，道“我们到僻静处说话！”说着，便给了车夫钱，让他先走了。
王丽和春霖朝着圣约翰大学里走去了。俩人走到了雅湖边，那里没有人路过。春霖问道“王丽！你快告诉我！黄燕飞去了哪里？”
王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，道“春霖哥，你听我说……那晚上，黄燕飞去了我们宿舍，把我叫了出去。我看见她拎着行李箱，像是准备出远门。她把大上海夜总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！后来，她说，她肯定要报复你们曹家的！当时，我还不知道她叫道上的人放火烧了你们公馆！我还以为她说的都是气话呢！后来，她告诉我，她准备离开上海滩，去华港！她说，她坐火车南下去广州，然后再去华港！”
春霖听到这里，瞪大了眼睛，道“什么！那个贱人竟然也去华港了！”
王丽道“是！她口口声声的说要去华港！我有同学是广州的！她说，从上海到华港，坐火车不过两晚上而已。我算着她的行程，料想她现在已经抵达华港了！”
春霖道“王丽！你是怎么认识那个贱人的呢？还有！上次，我们在街上说话，为什么会被人拍了照片呢？这也是那个贱人干的！”
王丽叹息道“哎……春霖哥，你听我慢慢的说吧……上次，你不是借给我钱了吗！我带了几个中学生，给他们补课，赚了点钱。我本来想着去还你的……一个月前的晚上，我去了你们公馆，听说你还没有回去。我在小摊子里吃馄饨。偏偏黄燕飞也去了！她找我说话，和我谈的很投机。我是个单纯的女学生，也没有多想。后来，我俩成了闺蜜，经常上街买东西！就这么熟悉了！后来，她和我聊起了你们家里的事情！问我为什么在你们公馆门口吃馄饨？我把你借钱给我的事情说了……当时哪里能想到……黄燕飞竟然心怀叵测呢！后来，她就消失不见了！紧跟着，就发生了照片的事情！我也收到那些照片了……把我气得不得了！可黄燕飞一直躲着我，不敢见我！直到你们公馆出事的那天晚上，她才又找到了我，说了那些话……当时，我懒得搭理她，觉得她是个疯子……把她骂了一场……”
春霖听到这里，总算清楚了王丽和黄燕飞结识的缘由，道“我总算搞清楚了！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！我现在立即把黄燕飞去华港的消息告诉巡捕房！”
王丽道“华港那头管不了上海这头的事情的！春霖哥，我知道，你现在的处境很艰难……”说到这里，故意装着抹眼泪，把眼圈揉红了。
春霖道“我们肯定会度过难关的！”顿了顿，问道“你是不是已经毕业了呢？”
王丽点了点头，道“我今天就回家了。总算把大学念完了，拿到了一纸文凭。”
春霖道“谢谢你把那贱人的下落告诉了我！我帮不了你什么，还是给你点儿钱吧！”说着，便摸出了钱夹，从里面拿出一沓钱，送到了王丽的手里，道“我们两不相欠了！从此以后，估计也没有机会见面了！”
王丽的心里其实异常的激动和兴奋。她紧紧的握着那沓钞票，脸上却故意显出了倔强的神色，道“这怎么能行呢？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？春霖哥，这使不得！上次欠你的钱还没有还给你呢！”
春霖道“你快拿着吧！这是我给你的！不用还的！”说完，便拎着小皮箱，匆匆忙忙的跑走了。
王丽故意追了几步，喊道“春霖哥，你要保重呀！”
春霖的身影早已经跑远了。王丽顿时笑了起来。仔细的数着手里的那沓钱。其实，她刚才说的话，有一半是假的！那晚，黄燕飞确实来这里找过她，把大上海夜总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。王丽看到黄燕飞鼻青脸肿的模样，心里觉得很好笑，故意嘲讽了几句。可是，黄燕飞后来的话却把她吓了一大跳。她说，她已经安排好了人，准备火烧曹公馆！
王丽吓得面色煞白，看到黄燕飞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。黄燕飞告诉王丽，这会儿，曹家肯定已经遭劫了！她笑的很开心，像是妖精一样的尖声狂笑着。后来，她笑够了，告诉王丽，她连夜坐火车去广州，然后再去华港！
临走之前，她还特意的叮嘱过王丽，要她悄悄的去曹公馆门口拍照片，把曹公馆被烧毁的照片拍下来！等她到了华港以后，找到了住处，就给王丽家里发电报，让她按照上面的地址、把照片寄给她！她要看一看曹公馆被烧毁的惨状！
当然，她给了王丽钱，否则，王丽岂能白白的给她帮忙呢？
王丽已经悄悄的去过曹公馆里，拍了那座公馆被火烧毁的照片。并且，她还曾经悄悄的潜入了教会医院里，把曹家人住院的情形悄悄的拍了下来。她拿到了冲洗出来的照片，一直藏在身边。
刚才，她故意在春霖的面前演了一场戏，拿到了一笔钱，算是从黄燕飞和春霖这两头弄到了好处！她情不自禁的哼唱起了流行的电影歌曲，心花怒放，拎着行李箱，走出了圣约翰大学的校门。她的心里早已经盘算好了，等黄燕飞从华港那头发来了地址，她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春霖！
可是，她又仔细的琢磨了一番，觉得黄燕飞肯定用的是大饭店的地址。她肯定不会泄露自己真实的住址的！
春霖坐着洋车，正朝着教会医院的方向走着。他的心里很担心！黄燕飞潜逃去了华港！而长安会不会遇到她呢！所以，他决定给长安再发一封加急电报，把这个消息告诉她，让她趁早有所防范！
路过邮局的时候，他给长安发去了电报。他继续坐着洋车、来到了教会医院里。他把刚才的事情悄悄的告诉了春曦和细烟，没有让姨娘听见。春曦惊讶的说道“那个贱人竟然潜逃去华港了！这里的巡捕房肯定管不了那头的事情！我们还是赶快给欧阳蓝说一声吧！免得他浪费了时间和人力！”
细烟道“大嫂就在华港！她会不会意外遇到那个贱人呢！我真的很担心！”
春霖道“刚才，我已经去邮局发过电报了！我把这头的事情都告诉她了！她和沐阳肯定会有所防范的！”
春曦道“这就好！大嫂的身边有沐阳和凝萃在，我们就暂且放心吧！我想，那个贱人到了华港以后，暂时肯定不敢露面的，肯定会找地方躲起来的！”
春霖道“你分析的很对！但愿过不了多久，上海就有轮船去华港了！”说着，便走进了病房里，眼瞅着昏迷不醒的母亲，道“但愿妈能醒过来……”
那天傍晚，春霖去对面的大饭店里预定好了房间。他，春曦，还有两个小厮都能出院了。细烟把自己住的那间房让给了张妈和祝妈。祝妈看见春霖和春曦都康健了，叫家里帮忙的人回去了。
春霖发现，他住的那间房正好是长安当时住过的！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门牌号！他的心里不由得发出了感慨，觉得老天爷是故意捉弄人！
这会儿，他四处看了看，准备寻觅长安留下的痕迹。哪怕是一根头发丝，于他也是一份莫大的安慰。可是，他竟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。清洁员早已经把这里打扫干净了！
春霖对自己的行为嘲笑着。他走到了窗户跟前，看着远处浪奔浪流的黄浦江，产生了很奇怪的联想。他觉得，自己要是能够化成一艘船，顺着黄浦江一直开往大海里，然后再南下去华港！那样，他就可以见到长安了！
这样的想法实在很幼稚。可是，他却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，脑子里一遍遍的想象着自己化成一艘船……
黄燕飞已经抵达了华港。
细细的说起来，自从那晚在大上海夜总会里被曹太太当众教训过以后，她就躲在住所里，压根不敢登台献艺了。她在住所里哭的昏天黑地的，引得邻居太太嘲笑不已。后来，黄燕飞哭够了，痛定思痛，决定豁出去一切、报复曹家！
她知道，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，哪里有本事报仇雪恨呢？于是，她搜肠刮肚的想着办法。偏偏，她在报纸上看到了黑龙帮惹出的新闻。她以前也听说过黑龙帮的，知道帮会的大佬叫姓穆。她琢磨着，凭借着她的年轻貌美，肯定能让姓穆的替自己报仇的！
另外，她也听人说起过，姓穆的和兰先生是死对头，俩人都是多年的冤家了！
当时，曹太太口口声声的说，她身边的打手都是兰先生派去的人！黄燕飞把这句话记得很清楚！如今，她在心里酝酿好了计划，决定先找机会接近穆恩慈，然后挑拨他和兰先生的关系，趁机向曹家下手！
可是，她怎么才能打听到穆先生的住处呢？她悄悄的去了大上海夜总会，在几个相好的姐妹跟前打听到了穆先生的住所。那晚，她精心的打扮了一番，鼓起勇气，去了穆先生位于虹口的那所洋楼跟前。
正好穆先生开车回来了。他刚一下车，燕飞就跪在了他的身前，显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娇俏模样，道“求穆先生给我做主呀！在整个上海滩，这件事情只有穆先生能降服！”
穆先生打量着燕飞，竟然被她的娇俏容颜打动了，急忙扶起了她，引着她走进了公馆里。这里是穆先生的私人别墅。他有好几处小别墅。如今，他一个人悄悄的住在这里，经常邀请上海滩的名媛佳丽来消遣。
那晚，他细细的问起了燕飞的来历，把事情的经过搞清楚了。黄燕飞趁机刺道“当时，曹家的女人撂下一句话，在整个上海滩，还没有哪个人敢和兰先生作对呢！”
穆慈恩听到这里，狠命的拍了一下沙发扶手，道“我就敢和兰先生作对！我们都年轻的时候开始斗，一直斗到了现在！我们俩人难分伯仲！”顿了顿，道“你说到曹家，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！当时，曹家男人还在世的时候，我看中了他商号里的一件玉葫芦！当时，我出了高价，真心实意的准备买下来！可曹家女人竟然说，那件玉葫芦已经卖给别人了！无论我出多大的价钱，她就是不肯和我做生意！实在是太傲娇了！后来，我打听到，她竟然把那只玉葫芦卖给了兰先生！并且，价钱还没有我给的价钱的一半高！这岂不是不把我穆某人放在眼里！”